
在普通人的认知里,Made in China 的意思就是在中国生产的商品卖到了全世界。但现在,这个模式正在悄然改变。越来越多的中国企业不再只把产品“卖出去”,而是直接把工厂“搬出去”。在欧洲、拉美、东南亚,甚至北非,中国制造正在以一种更贴近当地的方式重新出现。
表面看,这是为了应对关税。哪儿加税,就在哪儿建厂;哪儿不好卖,就绕道进入。但如果把这些零散的投资拼在一起,会发现它们并不是临时起意,而是正在形成一张新的全球生产网络。我们可以把它理解为“中国全球供应链的2.0版本”。
这一轮变化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特征:中国企业不再热衷于收购欧美的高科技公司,而是更愿意在海外从零开始建厂。
根据荣鼎集团(Rhodium Group)的研究数据,中国对外投资的重心已经从并购,转向“绿地投资”,也就是直接新建工厂。目的很清楚——只要工厂在当地,产品就算“本地制造”,关税和贸易壁垒自然就绕过去了。
除了直接在大市场建厂,中国企业还大量进入一些“中转国家”。墨西哥、越南就是典型例子,它们本身市场不算大,但因为与美国或欧盟有自由贸易协定,成了进入发达市场的跳板。
更让人意外的是摩洛哥,这个北非国家,因为同时和美国、欧盟签有贸易协议,最近成了中国电动车和电池企业投资的热门地。
乍一看,它们只是零散发生、互不关联的经贸行为。但我们把时间线拉长,会更清晰,也能容易理解这些事。
第一阶段,中国的重点在于获取资源;这个时间段从1978年改革开放一直持续到2010年,主要的特点就是大量的外资进入中国;第二阶段,从2013年开始,通过“一带一路”建设全球基础设施,打通生产和运输通道。
而如今进入了第三阶段,核心目标已经明确转向“获取并稳固市场准入”。与关税政策可能随政局变化不同,一旦中国企业在当地扎根、创造就业,市场通道就变得更为稳固,也更难被政治轻易切断。
但这件事并不只是企业自己的算盘。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,北京正在有意识地引导中国企业“去哪儿建厂、不去哪儿建厂”。说得直白一点,就是用投资当工具,拉近关系、表达态度。这种做法,被一些人称为“产业外交”。
在欧洲,这种引导已经非常明显。中国有关部门要求比亚迪、上汽、吉利等车企,减少在支持对中国电动车加征关税国家的投资,同时加大在态度友好国家的布局。
结果是,匈牙利成了中国在欧洲最大的投资目的地之一,宁德时代在那里建设了一座投资70亿美元、年产能100GWh的电池工厂,比亚迪的整车厂也即将投产。西班牙在相关投票中选择弃权后,宁德时代很快就与斯泰兰蒂斯(Stellantis)签下了43亿美元的建厂协议。
拉美的情况也类似。巴西是中国在当地最大的投资接收国,这与两国关系密切有关。巴西总统卢拉希望借助中国推动制造业回流,比亚迪和长城汽车接手了福特和奔驰留下的工厂。
巴西对所有进口电动车普遍加税,这反而促使中国企业在当地生产,没有引发政治摩擦。与此同时,一些与中国关系密切、但经济条件并不突出的国家,比如巴基斯坦、柬埔寨,也拿到了中国车企的工厂。
反过来看,不受青睐的国家,结果就完全不同。菲律宾就是一个例子。因为南海问题和对华态度转冷,多年来它获得的中国投资远少于周边国家。2022年以后,许多中资项目直接停摆,新的投资也明显减少。
最极端的案例是印度。中印关系紧张之后,印度严控中国投资,中国则反向限制企业进入印度市场。
在电子产业,中国限制设备和工程师流向印度;在汽车领域,明确不支持车企赴印建厂;在光伏产业,中国限制向印度出口关键设备,而印度有80%的太阳能电池和组件依赖中国。这些措施,几乎覆盖了印度制造业最重要的方向。
从历史上看,中国并不是第一个这样做的国家。日本和韩国在发展过程中,也把部分制造业转移到东南亚,同时把核心技术牢牢留在国内。不同之处在于,中国现在更愿意直接利用自己的中低端的技术、设备和原材料的控制,去影响它国的产业发展方向。
归根结底,中国正在搭建的,不只是“海外工厂”,而是一整套围绕市场、技术和政治关系运转的新的全球供应链2.0。它看起来是经济行为,却深度嵌入当地经济与政治的光谱中。
对普通人来说,最重要的一点也许是:未来你买到的商品可能不会再标有“Made in China”的字样,他可能产自欧洲、非洲和拉丁美洲的任何一个国家,但它背后的供应逻辑,依然牢牢掌握在中国手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