特朗普总统从不掩饰他认为美联储应服从其意志的观点。尽管过去这类表态多限于社交媒体,但如今事态已截然不同——他宣布解雇美联储理事丽莎·库克,而库克表明将通过法律途径抗争。这一切在美联储百余年历史中从未发生过,也标志着美国央行独立性正面临七十年来最严峻的挑战。
表面上,特朗普是以抵押贷款表格填报问题为由要求库克去职,但其真正意图早已明确:扩展他对行政分支中唯一仍保持独立性的机构——美联储——的控制。这种独立性绝非形式上的安排,而是现代货币政策可信度的基石。从政府到市场参与者,各方都需确信利率决策不受短期政治压力干扰,否则,经济将极易陷入动荡。
美联储的利率决定由联邦公开市场委员会(FOMC)12位成员投票产生,其机制本身就被设计为抵御干预的堡垒。理事只能因“正当理由”被免职——传统上这一标准极高——且大区银行行长实行轮换与交错任期,这一切都为了防范总统随意安插顺从者。正因如此,美联储才得以顶住诸如特朗普近期公开呼吁“将联邦基金利率从4.38%大幅降至1%”这类高度不稳定的政策压力,履行其维持物价稳定与最大就业的双重使命。
但如今,这一体制正经受前所未有的考验。特朗普不再满足于发文施压,而是直接测试法律与制度边界的底线。如果法院未能明确“正当理由”的极高门槛,或默许总统单方面认定“理由”罢免理事,则无异于为美联储的政治化打开闸门。更深远的影响在于,一旦白宫可以通过人事更迭间接操控利率方向,货币政策将沦为政治工具,其 predictability 和 credibility 将受到严重损害。国际投资者对美元的信任也可能动摇,毕竟一个独立央行是美元储备货币地位的制度保障。
所幸,独立性尚未丧失,守护它却需多方共同努力。最高法院近期曾示意不能随意免职美联储官员,但仍需明确“正当理由”的严格标准,杜绝选择性针对。参议院则握有提名审核权,当前已有一个理事空缺,若库克去职将出现第二个,明年五月鲍威尔主席任期结束则再添变数。当前最紧要的已非寻找“最优人选”,而是守住底线——被提名人必须尊重美联储独立决策权,拒绝沦为政治指令的执行者。历史表明,在特朗普第一任期内,共和党控制的参议院曾否决其某些更不负责任的提名,但当前政治环境已不同往日,两党对立加剧,守护制度共识更为艰难。
美联储自身也面临内在考验。在上次议息会议中,10名官员支持维持利率在4.38%,2人支持下调至4.13%,体现出健康的政策辩论。但他们需一致对外表明:任何取消独立性、将利率政治化的企图,都是对《联邦储备法》的背离。包括由特朗普首任期任命的多位理事至今仍秉持专业投票,但若白宫进一步施压,是否所有成员都能顶住政治压力,犹未可知。
回顾特朗普首个任期,法律、国会与美联储这三重防线曾有效运作:最高法院设下部分保护,参议院驳回欠妥提名,理事们也大多秉持专业立场。但当前局势已更严峻。特朗普比以往更坚决地安排忠诚者上位,甚至不惜测试免职程序的底线。他此前酝酿更换鲍威尔未果后转向针对库克,采用的正是“温水煮青蛙”的策略:分步试探,避免市场剧烈反应,却逐步收紧对货币政策控制权。
若美联储丧失独立性,不仅将推高通胀预期,更可能动摇美元信誉与国际金融体系的稳定。市场至今尚未充分计价这类风险,依然沿用传统模型推演通胀与利率路径。但政治一旦介入央行决策,规则就将让位于偏好,预期管理将变得困难,而经济波动也将被放大。例如,若特朗普成功安排更多顺从者进入美联储,可能会推动远低于合理水平的利率,短期内或刺激资产价格,但中长期必然导致通胀失控甚至金融失衡。而历史表明,一旦通胀预期扎根,往往需要一场严重衰退才能将其清除。
从更广视角看,美联储独立性危机也是全球民主制度面临挑战的缩影。中央银行独立于短期政治压力,本是战后西方经济治理的重要制度创新,其背后是对专业主义、规则和制度的信任。而特朗普的行动本质上是对这一共识的质疑甚至否定。如果全球最重要的央行都无法顶住民粹主义压力,那么其他国家中央银行的独立性也将面临更严峻挑战。
历史一再证明,中央银行的独立性不是意识形态的奢侈品,而是宏观经济稳定的必需品。面对七十年来最严峻的制度挑战,法院、国会与美联储自身的选择,将决定美国未来十年的经济命运,也将影响全球金融格局的走向。当前,市场或许尚未完全警觉,但忽视这场制度变革的风险,可能会付出沉重代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