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波兰，企业家皮奥特·哈拉西莫维奇创办了一家名为 CDeX 的公司，用来训练网络安全专家。这里不像射击场那样躲子弹，而是模拟真实网络攻击，学员要在黑客的进攻下守住系统。

“欧洲那种‘理想主义的好日子’已经过去了，很遗憾，我们必须变强，”这位 CEO 说。他认为，负责网络防御的人，应该被当成“网络士兵”来训练。

CDeX 的启动资金，来自一笔 180 万欧元的欧盟预算拨款。如果欧盟委员会的设想成真，未来预算中将有更多资金，流向像他这样的科技创业者，而不再主要投向传统受益者——农民、市长和地方政府。

本周四，欧盟领导人将首次就一份总额约 2 万亿欧元、从 2028 年开始执行、为期 7 年的预算方案交换意见。而在这些技术性讨论背后，一个更大的问题挥之不去：欧盟在地缘政治和全球经济中，到底还有多大份量？

美国人均 GDP 已经是欧盟的两倍；在 AI 等关键技术领域，美国大型科技公司愈发占据主导。曾经依赖开放市场和廉价能源的欧洲经济模式，被俄乌战争彻底打乱，同时在汽车等产业政策上反复摇摆——先定下严苛目标，随后又被迫后退。

与此同时，欧洲国家还必须在国防上投入更多资金，而不能再指望美国。美国的贸易政策，以及近期公布的国家安全战略，已经毫不掩饰特朗普政府对欧盟的轻视。

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，再加上前欧洲央行行长德拉吉去年那份关于“欧洲竞争力持续下滑”的重磅报告，欧盟委员会在今年 7 月提出了一次堪称激进的预算改革方案。核心思路很明确：让预算结构更灵活、更高效，把钱从农业补贴和欠发达地区，转向提升经济竞争力和强化防务能力。

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称之为“一个属于新时代的预算”，能够“匹配欧洲的雄心，直面挑战，增强独立性”。

但问题在于：欧盟预算必须得到 27 个成员国一致同意，还要通过欧洲议会审批。博弈，已经不可避免地开始了。

传统上，拿钱多的国家希望维持现有结构、甚至扩大预算规模；而出钱多的富裕国家则主张预算更紧、更聚焦现实挑战。更复杂的是，每个国家内部也在内斗——地方政府、农民游说团体、企业协会、民间组织，甚至不同政府部门，都在争夺自己的那一块蛋糕。

德国的欧盟预算首席谈判代表塞巴斯蒂安·费舍尔形容：“这是多层次博弈，有点像三维国际象棋。”

事实上，欧盟预算本身并不算大，长期以来大约占欧盟 GDP 的 1%，平均下来，每个欧盟公民每年约 380 欧元。资金主要按各国经济体量出资，外加关税、增值税等“自有收入”。

目前，预算中约三分之一用于农业补贴，也就是共同农业政策。这套机制可以追溯到 1957 年，目的是让德国制造业进入更大市场，同时保护法国农民免受竞争冲击。

尽管农业支出在 1970 年代曾高达预算的 70%，如今已大幅下降，但委员会仍计划再削减 20%。农民团体的反弹几乎是必然的。

欧洲农民组织 Copa 主席吉安桑蒂直言：“这根本不足以支撑欧洲实现粮食自给的目标。”

另一个三分之一的预算，用于向欠发达地区提供“凝聚力基金”，以缩小地区差距。委员会希望削减约 10%。

更具争议的是，委员会提议将农业补贴和凝聚力资金合并成一个“国家统一资金池”，由各国政府自行决定怎么花。委员会认为，这样可以减少僵化项目，提高灵活性，更好应对复杂挑战。

但欧洲议会对此极为不满，认为这是牺牲传统支持群体。议会预算谈判代表之一、罗马尼亚议员穆雷尚警告，这会让农民和地方政府的资金预期变得不可预测，“他们不该被迫彼此竞争”。

在议会威胁否决方案后，委员会被迫让步：要求地方政府必须参与资金分配决策，强制规定至少 10% 用于农村地区，并赋予议会更大话语权。

真正的赢家，是“竞争力”相关支出。委员会提议设立一个 4090 亿欧元的欧洲竞争力基金，科研预算翻倍至 1750 亿欧元，国防和安全支出增加至 1307 亿欧元——是当前水平的五倍。其余资金流向清洁技术、数字化和医疗等领域。

这些钱将通过竞争机制分配给最有实力的科研机构和企业。小国和穷国担心，最终受益的仍是科研资源更集中的大国，因此要求加入“地理平衡”条件。

支持者则反驳：如果想追赶美国和中国，就必须集中资源押注最强者。“撒胡椒面式的资助，只会让欧洲继续掉队。”

德国等主要出资国，强烈支持新方向。费舍尔直言：“用上世纪的预算结构，不可能解决今天的问题。”

预算之争还远未结束。规模、结构、债务、税收、附加条件，每一项都可能成为否决点。真正的摊牌，最快也要到 2026 年底。

正如一位欧盟外交官私下所说：“一年半后，出钱最多的国家，只有在这份预算真正把欧盟带进 21 世纪时，才会点头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