美联储的量化紧缩进程,仿佛一辆高速列车,正悄然逼近终点站。
2025年秋季的金融市场,笼罩在不确定性的薄雾中。美国经济表面坚挺,企业盈利超预期,股市屡创新高,但微妙的疲态已在暗处蔓延:劳动力市场的韧性开始减弱,通胀预期重新抬头,而资金市场的每一次轻微震荡,都像一缕晨曦,照亮了政策转向的路径。研究机构敏锐地捕捉到这些信号,认为金融系统的流动性紧张迹象已经足够明显,促使美联储在下周的会议上可能宣布,缩表终章即将到来。
鲍威尔本月初的一句表态堪称点睛之笔:“我们正在接近合适的窗口,结束资产负债表的缩减。”这不是仓促的退场,而是经过计算的收官,意味着货币政策将从紧缩时代过渡到新的中性阶段。
所谓“缩表”,即美联储通过减少持有的国债和抵押贷款支持证券(MBS),从而缩减自己的资产负债表规模。通俗来说,这就像银行把钱“抽回”系统内:当美联储购买债券时,相当于向市场注入流动性;而当它让债券到期不再续买时,资金就被收回。缩表因此被视为“量化紧缩”(QT,Quantitative Tightening)的主要手段,与量化宽松(QE)相对。区别在于,前者吸走资金、推高利率;后者释放资金、压低利率。
美联储的缩表政策影响着整个金融体系的水位,水位太高会泡沫横生,太低则信贷枯竭。
这场“瘦身计划”始于2022年。当时的美国经济刚从疫情冲击中复苏,财政刺激与资产购买让美联储的资产负债表膨胀到接近9万亿美元,流动性泛滥推高了通胀。鲍威尔启动反通胀战役,决定每月缩减最多950亿美元资产,其中600亿来自国债、350亿来自MBS。这种方式并非直接抛售,而是让债券自然到期、不再全额再投资。起初,市场反应温和,2023年的缩表速度如同涓涓细流,顺利将准备金占GDP比例从15%降至11%。货币市场利率稳定,联邦基金利率成为系统锚点,似乎一切尽在掌控之中。
但时间进入2024年,情势开始微妙转变。财政赤字扩大、国债发行激增、MBS提前偿付下降,使得缩表过程不再线性可控。联储被迫将国债月缩减上限从600亿降至500亿,MBS维持350亿,但实际缩减仅约150亿。鲍威尔在3月会议上强调,“我们不希望从流动性过剩一下跌入流动性短缺。”这是对2019年“回购危机”的深刻记忆,当时,银行体系准备金跌破临界值,隔夜回购利率一度暴涨至10%,迫使美联储紧急重启资产购买。如今,他们不想重蹈覆辙。
2025年10月的市场波动再次敲响警钟。隔夜回购利率(SOFR)短暂突破联邦基金目标区间上限,SOFR与IORB利差扩大至10个基点,75分位数利率触及4.5%。这看似细微的变化,却是流动性收紧的前兆。资金在银行体系中变得更“昂贵”,季末融资需求加大,短端市场的紧张程度远超往年同期。
华尔街策略师闻风而动,道明证券率先预测美联储年内结束缩表,高盛、摩根大通等机构随后跟进。他们普遍认为,以目前每月400亿美元的速度继续下去,到年底美联储资产总规模将降至6.4万亿美元,准备金仅剩2.7万亿,占GDP比重跌至8.8%。这已逼近流动性“充足区间”的下限。若再下探,将再次触及系统风险阈值。
事实上,结束缩表的信号早已在数据中浮现。美国财政部的现金账户(TGA)波动剧烈,国债发行节奏前后不一;商业银行超额准备金下降至近三年低点;而企业信贷需求因成本高企而放缓。流动性在系统内的分布极度不均:大型银行坐拥储备,小银行融资吃紧;货币市场基金规模创历史新高,却主要流向逆回购工具。这种“局部缺水”的现象表明,美联储需要重新注水,而不是继续抽走。
从更深层的角度看,这次政策拐点其实是美联储货币哲学的转折。缩表原意在于“无痛紧缩”,通过自然到期的资产缩减来收回流动性,而非直接加息那样具有冲击力。
对于全球市场而言,美联储缩表的终局不仅是美国的故事。美元流动性决定了全球风险偏好与资本方向。缩表结束意味着美元供应趋稳,新兴市场资本流出压力上升。对中国等主要经济体来说,这一变化将通过汇率、资金成本、债券收益率等渠道传导。资本市场可能迎来短暂的“风险偏好窗口”,但持续性取决于全球经济的再平衡速度。
缩表终局不是结束,而是下一个周期的起点。